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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变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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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美的微笑,从我的面前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我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坐起身子,醒了醒神,觉到内裤里粘乎乎的。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脱下内裤,找出一条干净的,出了卧室,向浴室走去。但刚走进客厅,我听见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我知道,是露来了——这套别墅,除了我自己,也便只有露有钥匙了,连我的父母也没有的。我知道露的性子,第一反应便是赶快穿上衣服。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我发现我竟然还拿着刚脱下的脏内裤。怎么办?读者朋友们当然会说什么怎么办,扔洗衣机里得了。但,忘了告诉大家,我是极爱干净的那种人。这种带粘性的东西不经处理我是绝不允许它进入洗衣机的。而把它随便丢在某个地方也不可能,单纯的露一旦看见,会嫌恶地说我怎地把鼻涕弄到了内裤里。别笑,她是会这么说的。

    容不得我做多的思考——门便要开了。我的目光落在那盆猪笼草上。笼盖绝望地张开着——饱受烟熏火燎的它,近二十个小时未吃一只虫子,该饿坏了吧?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的想法,我拿起夹虫子的小镊子,对着那团粘液只一拨,白乎乎的东西掉进了小笼子,笼盖迅速地闭合了。我松了口气,远远一丢,——真不愧是个灌蓝高手——内裤准确地进了洗衣机。门开了,露走了进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露进门只说了一句话——怎地还没洗脸,又没吃早饭?去洗洗,一起出去吃中饭——便走向了那盆猪笼草。我几乎要绝望了。而且这时我惊奇地发现那闭合的笼盖不知何时又打开了。露将眼睛放在了小笼子上面。要命的草,我绝望地想,同时大脑转得飞快,搜寻着搪塞的词句。但奇怪的是,露没有任何一丝的异样,只说,又没喂它吧,瞧它瘦的。我惊奇地望向小笼,里面空空如也。好了得的草,是不是真是饿坏了,这东西也能消化,且又这般迅速。

    以后的两周里,我的生活恢复了常规。除了继续饱受着烟熏火燎外,再也没有在猪笼草上发生特异的事了,直到——它跑了。

    回忆了这么多,但于事无补。我突地想打电话问雨,她买这草时,卖主有没有告诉过她什么特异的事。我记起雨刚才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从那天她回去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系过了。在以前,我们是几乎天天见面的。她今天主动打来电话,因为突然发生了这件怪事——猪笼草跑了——我都糊涂了,没有接,是不是错了?草的失踪和她主动打来电话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拿起电话,但拨到一半便挂断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从钓鱼那个下午开始,我们之间的距离明显地大多了,很多话已经不那么适合开口了。

    时钟敲响了五点的声音。我记得正是半月前的这个时候,雨亲手将草送我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件事得告诉另外某个人的;仅我一人我怕我真的会疯掉的。便在我努力去想谁该是这个人选的时候,我听到了窗户上轻微的响动。我扭过头,便在这刹那间,我觉到全身的血液凝固了。我又看到了那棵猪笼草。它用它笼状的枝条轻轻推开了窗户,根须摆动着,像个螃蟹般沿着墙壁爬了下来,在地板上停留了几秒钟,左右摆动着顶梢——我把这动作理解为人四顾周围寻找方向——沿着桌腿爬到了书桌上,径向那空空的花盆走了过去,根须钻入了洞中。失踪了这短短的十来个小时,它已经大了许多,只有大半根须钻了进去,小半留在土外,带动整株草微微晃动着,似乎和我打着招呼。

    我为眼见的一切惊呆了——这草,它竟有老马识途的本领,自己走了回来!

    我觉得我真的快要为这草吓疯了。不行,这事得同别人讲一讲。至于谁呢,我自然想到了露。上午的事得同她解释了。拖久了她的气只会更大,何况这事早晚也必须要她知道的。我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冷淡。我苦苦求了她很久,说我很想见她,说有件大的怪异的事要向她求教和解释,说我要出去吃晚饭,便在我们常去的那家馆子。在电话里,我一向没有单方地说过这么多的话。也许觉察到了这份反常,她的口气松动了。我没有让她说多的话,挂断了电话。小心地锁上门窗,我对着灰色的天空长长地吐了口气。

    等了好久,露总算来了。她很冷淡地说有什么事便快说,她不想出来得太久。我说也没什么,先让她点菜。她不理会,说她吃过了。我只好自己胡乱——前面讲过,于吃食,我一向极不讲究,又极没品位——叫了几样小菜。见她不说话,我只好自己说,但我实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说她早上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是因为当时在猪笼草上发生了一件怪事,把我吓傻了。说到这里,我发现她的脸色又冷了一冷,便住了口。她却已经发作了,提高声音说,猪笼草,猪笼草,又是这猪笼草!以前也没见你多么喜欢这东西,自打有人送了你,就忘不了,开口闭口都是这猪笼草!我吃惊地看着她,约略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生气,说亏得咱们恋爱四年了,她竟会生出这种想法,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会不知道?她也生气了,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真不知道,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可上午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听了这话,我软了下来。在没有向她解释清楚以前,上午的事确是我的错。这无可争辩。我吐了口气,将从凌晨一点开始至下午五点十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怪事向她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毕竟是个写书的,略加渲染,小小的一件怪事被说得跌宕起伏,像是一部恐怖加推理小说。露先是爱听不听的样子;接着便深深地望着我,满脸惊奇;到后来,那性感的小嘴微微张开,长长的睫毛下,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以往我讲故事哄她,她一入迷,便是这个样子。

    终于讲完了。过了好久露才回过神来,怔怔地问我是不是又编故事哄她。我忙发誓,说我怎么地绝无一句虚言,直说得她将信将疑——对,是将信将疑,不是完全相信;这种事讲给谁谁会相信呢——才罢。我告诉她这草既能去而复回,如果我猜得没错,明天两点多钟它还会离开的;她若不信,今晚不妨住在我别墅里,到时看个明白。说了这话,才想起四年来晚八点以后她从来没在我房里呆过,现邀她与我一同过夜,她难保不误会我别有用心,忙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她不妨叫上一两个朋友和她一起去。我本想说叫雨陪她的,但立刻意识到这名字可能让他起别样心思,忙改了口,同时心里暗赞自己的聪敏。她想了片刻,说那倒不必了,她一个人去便是。我心里说,也是,你若对我连这点信任感都没有,咱们只怕她打电话给家里,说晚上不回去了,要去雨家里与她同住。听得电话那头她妈说雨快要走了,现在那么忙,又何必去打扰她。露说就因她就要走了,才去跟她好好聚一聚的,以后只怕少有这个机会了。我想问她雨要去哪里,终于忍住了没问。

    相恋四年了,这是露第一次在我房里过夜,我高兴得几乎无以名状了。夜渐渐深了,我让她去睡觉,我写小说到两点叫她。她说她不困,躺在沙发里翻看我的书籍。我正襟危坐,将脑中的小说情节敲进了电脑里。在往常,这本是我睡觉的时间。

    凌晨一点的钟声响了。该写杂感了。但却怎么也找不到杂感笔记——写杂感,我不用电脑,向来都是手写的。偶一回头,见露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下露出我杂感的一角。我想抽出来,又怕弄醒了她。到卧房里找了件毯子,轻轻给她盖上。弯下腰的那一刻,脸与她脸极近,突有想吻她的冲动。微光下忽觉她的睫毛似一动,眼皮下眼珠像在滚动,同时脸上似微红。我一惊,回坐到书桌前,想她是否在装睡,又为什么要装睡,为什么故意压着我的杂感。轻轻叫她的名字,她不应,呼吸也极匀称,没有急促的起伏。便又想,刚才怕只是我的错觉吧?

    两点了。我隔着毯子轻轻推了推露。她微一惊,醒了,说躺着看书的,怎么就睡着了。看了眼钟,走进了浴室。

    两点一刻,草没动静;两点半,仍没有动静。三点三点半露已经微有气了,她有一种被骗的感觉,觉着我骗她来过夜是不怀好意。这棵该死的草,怎地还不跑?四点五点猪笼草仍在花盆里得意地左右摇摆着,挑战似地招着手。天快亮了,露也快要发怒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卑鄙,好象我真的骗了她一般;觉得我骗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刚才的那个偷吻——虽然并没有成功。露提起随身带的包要走了,我请求她再等一等。花盆忽极轻微地响了一响,我和她同时回过头,见那棵猪笼草晃动着慢慢拔出了根须,爬出花盆,枝条、根须攀着桌腿爬了下来,爬上墙壁,从窗户里爬了出去。露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晕倒了。我没管她,拉开房门冲了出去。那草已进了花园,只见它晃动着身子,挥舞着笼状枝条向飞动的昆虫罩去,一罩一个准,闭上盖子,迅速地将它消化了,再向下一个昆虫罩去。

    这草,它竟有主动捕食的本领了!绝不能让它再跑了。我冲上去,想将它捉住。手指刚要碰到它,那小笼子猛一扭身,竟向我的手指罩来。我吃了一吓,手一缩,只见眼前闪过一团白色的东西,接着便见露手中提着一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的猪笼草挣扎着——她趁着我和猪笼草“搏斗”敏捷地捉住了它。

    天亮了。露吓得脸色惨白。我接过塑料袋,问她有没有事,她说没有,只是吓得厉害;又问我说该怎么办,我说不知道。她打哈欠,说一夜没睡好,困得厉害,要回去睡觉了。我自然送她,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草。放在家里,它随时都可能跑掉。想起它主动捕食的样子我就觉得可怕;也许当它长到足够大的时候,刚才那一搏,输的便是我了。只好带着它了。我又套上两只袋子,锁上门窗,和露走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正想着处理这草的方法,忽然发现路旁一片大的院落,写着“**市生物研究中心”我似乍见光明,忙走了进去,直接到了草本植物科。科长丁先生看过我的书,听说之后,亲自接待了我。我将这草从昨天两点开始到现在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丁先生认真地记录着,眼光时不时地从金丝镜框上方溜出来,看着那尚挣扎着的草。记录完毕,他又问些问题,要了我电话号码,握手,亲自送我出来,同时让我把花盆送来。

    送了花盆,回到别墅,二十几个小时以来紧张恐怖的心情终于放松了许多。忽想起露说雨要走了,不知道要去哪里。好久没联系了,不妨打个电话,顺带把这草的事告诉她。一想起雨,心中便生起一种别样的柔情,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愧疚——为有负于她的深情。两周没联系,我发现她在我心中的分量反越来越重了——甚至,超过了露。我知道,我已深爱上了她;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拨了电话,是忙音;再拨,还是忙音;过了好久再拨一次,仍然是忙音。我无奈地放下了电话。又想两天没写杂感了,趁着现在结果还没出来,记录一下心情。提起笔,却发现杂感不见了。我记得露曾将它压在身下,但沙发上却也没有。不过我也并没在意,我心中的思想一旦到了杂感里,对露一向是公开的。

    下午三点,丁先生打来电话,说化验基本有了眉目,要我去一趟。我问他怎么这么快,他笑说王大作家吩咐的事我们还敢不快么?我轻笑,再打电话给露,要她同去听一听这神奇的原因。电话里她的声音冷得像冰,和上午分别时判若两人。我的心中突然生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说了好久,她总算答应同去。到她家接她,她妈说她已经走了。赶到研究中心,她已经到了。我发现她冷漠得厉害。我莫名其妙,找话同她说,她一句也不理。

    进科长办公室,丁先生问我要一支烟。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给了他。他戴上眼镜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点了点头,问我是不是常抽它。我说我只爱抽它。丁先生脸上露出微笑。他说,化验结果基本出来了,简单地说,这猪笼草的dna发生了一种病态的变异。他拿起那支香烟,问我是不是私家生产的。我不好意思地告诉他确实是的;我早知道国家禁止生产这烟多年了,但因抽惯了,便一直抽下去。丁科长说,这烟对人体的危害其实与一般香烟无异,国家之所以禁止生产是因为它里面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我们暂且称它为尼古丁2——是尼古丁,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尼古丁,它对人体的作用与一般尼古丁没什么区别,但它燃烧后释放的烟气对于它所接触到的植物却有大的作用——诱导它们发生病变。这猪笼草本已吃了不少的小虫子,于是便在尼古丁2的诱导下,整合了这些动物的dna,发生了变异;从本质上来说,丁科长取下眼镜说,这棵草已不再是一棵草了,而成了一种史上前所未有的智慧动物。

    我恍然大悟;看露,她却似茫无丝毫兴趣。

    但问题并不仅仅这么简单,丁科长接着说,这也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困惑。刚才说过,它成了一个智慧动物,拥有了人的智慧,这是莫名其妙的。王先生,你一定给它吃过另外一种东西,而你上午并没有说出来,我们也无法化验出来。

    我想起了那团白色的毡液。原来如此。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了,推辞说记不太清楚。丁科长说我尽可以慢慢想,回去后将所有的细节写成一个详细的报告;又问这草该怎么办。他说最好留在这里,但我有权收回。我想起了雨,这是她送我的,我没有理由送人,便说我想带走。丁先生说这也可以,不过得小心照护它,说不定这会开发出一个新的研究领域的。又建议我换一个大的花盆培养它,并在花盆外套一个细密的金属网,以免它再跑了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出了研究中心,我正要开口说话,露突然说,我们分手吧。刹那间我惊得呆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好半晌反应过来,说,露,你说什么?她特平静,说,我说我们分手吧,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再有在一起的必要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为什么要带走这草,是不是因为它是雨送的。我沉默了半晌,说,难道你便因为这个决定和我分手?又言过其实地担保我和雨之间只是异性朋友的友谊。她终于生气了,说,到现在你居然还骗我。她说我觉得我真的好傻,被你骗了那么久还天真地以为你是一心一意真的爱我。她打开提包,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居然便是我的那本杂感——说,很对不起,早上走的时候拿了你的东西,现在还给你。她说我早觉得你们之间好象有些问题了,我这人很小气,无法容忍我爱的人还爱着别人,所以,我们应该分手的。我突地记起了那天雨走后我写下的杂感。当时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笔,更没有想到露有一天会看到这些东西,一个个字都是从我心底最深处冒出来的,记下了我和雨之间任何一丝的感动。其实,当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下了什么,但现在那一句句话都清晰地跳了出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超越了一般的爱的文字。

    我的手指不由一松,花盆掉了下来,在地面上摔得粉碎,泥土四处飞溅着。看着那块块碎片,我的心中突地有着一种极大的冲动——要撕碎天下任何东西的冲动。这冲动来源于性格深处朋友们所谓“梁山李逵式”的卤莽——我双手隔着塑料袋握住了那棵猪笼草——谁让这猪笼草离我最近?谁让它莫名其妙地跑掉最终引得露来过夜而看见了那篇杂感?——用力一拧,猪笼草无声地大叫了一声,残枝碎叶落了一地,随着微风在地面上卷动着。

    在那一刻,我并没有想到雨;没有想到用毁掉雨送我的东西来表达我对露的爱;当然,更没有想到,一个可能的研究领域就这样被我断送了。

    露看着那满地碎叶,气得发抖,说,刚才还说要她送你的东西,竟在转眼间便撕碎了,竟用这种方式来欺骗我!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到你有像现在这么虚伪!祝你和雨能有好运。她竟然还没忘这么“祝福”我一句,然后潇洒地转过身,永远地去了。

    我看着地上,有好久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若不是所谓“梁山李逵式”的卤莽鬼使神差地在错误的时间发生了作用,一切都会不同的——我相信,这个“一切”也包括雨、露和我之间的一切。

    我莫名其妙地又来到那天和雨一起喝酒的咖啡屋,一杯杯地灌着酒,泪流满面。什么叫痛彻心扉,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夜深了,我踉跄地回到别墅——幸亏住地僻静,没什么车辆,要不我肯定会被撞死的。我拿起电话,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雨的号码。电话那边,雨的声音很忧伤——虽大醉,我仍听得出来。她听出我声音不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我告诉她我和露分手了。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也许是没话可说,雨问我那盆猪笼草还好么,我没多说,只说我把它撕烂了。雨轻叹,幽幽地说我早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把我送你的东西抛弃的,只是没想到来得有这么快。

    听着她的声音,我心里突然刀割一般的痛。我毫无意识地说,雨,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现在已经憋不下去了。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好久,传来雨轻轻的啜泣;她说,我送你猪笼草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和你一起喝酒、一起哭泣时你怎么不说?叫你进房里看着我睡觉时你怎么不说?夜里叫你时你怎么不说?现在,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昨天打你电话你没接,便是要告诉你,我和我男友下个月就要在伦敦结婚了;后天,我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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