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三题

勇敢，真幽默。只要一支就够了，漂亮的医生姐姐笑了，周围的人也都笑了，紧张的气氛一下就轻松起来。

    丽收回了右手。

    好，这支采样，等会儿抽血就抽另一支，漂亮姐姐边说边拉了丽的左臂找血管。

    不！丽突然抽回了手。

    咋了？

    右手我要写字，两次都扎左手。丽坚定地说。

    那不行，那样左手就会很疼，受不了。

    于是就决定了，右手采样，左手抽血。

    采样结束了，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要下午两点才出化验结果，丽饿得头晕眼花了。

    一会儿铁塔领来了血站无偿供给的面包和饮料，每人只有一份，可他却领了三份，丽问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看我这身材，一米七九，二百零八斤，少了不够塞牙呢。

    结果出来了，铁塔的转胺酶偏高，不能献血。

    铁塔很着急，他气急败坏地嘟嚷，那咋办？

    咋办？三天不吃肥肉再来试试。医生瞟了一眼他那身肥膘，毫无表情地说。

    我从不吃肥肉的。铁塔大声表白。

    不吃肥肉？那你的那身肥肉是用什么长出来的。医生的话引来了大家的哄笑。

    该丽献血了，可她被告知她是a型血，a型血血库已满，暂时不需要。

    丽一听呀，心里那个委屈无法说，她的眼泪就像开了缺的堤，哗哗地往外涌。

    医生姐姐，你一定要抽的，不然我的心会一直不安的，我求你。丽一哭，那娇小的双肩就不停地抖动，满脸如带雨的梨花，楚楚可怜。

    好吧！医生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注意哈，有点疼。医生的话还没说完，一根又粗又长的针头直插进了丽的手臂弯。

    妈呀！丽扭头看了一眼，大声惊叫了一声，惹来四处诧异的目光。

    还痛啊？

    不，我怕那根好大的针。医生和周围的人又愉快地笑了起来。

    小妹妹，你真可爱。

    200cc抽足了，医生拔了针头，高喊下一位。

    丽把手臂仍然伸着，愣起不动。

    咋了？手臂没知觉了？医生开着玩笑。

    医生，能不能还抽点？

    不行。

    为什么？

    你是女孩，身体比较瘦，按规定只能抽200cc。

    丽极不情愿地抽回了手臂，将献血证放进了牛仔裤包里，右手按着左臂弯针眼处的棉花球，悻悻地出来了。

    铁塔真的像护花使者一样，忙迎上来接着丽一同向学校返回。

    北方城市的阳光很明亮很温暖，眼看一辆辆写着抗震救灾的车子正在飞速地赶往灾区，丽的心里虽然有一种力不从心，但也生长了许多温暖和无数期待。

    演练

    在一座新兴的海滨城市，一个绿树掩映的大学校园显得美丽而宁静。

    季校长推开院党委会议室的落地窗，一股清新的带了各种花草香味和海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同时也将一束明亮耀眼的阳光放进了屋里。

    他抬眼望去，那幅巨大的伟人雕塑正挥着那一锤定乾坤的大手，似在向他致意，向他发着最高指示。

    他看着，他的心就会升起一股力量，决策就在脑海里形成了。可以说所有的重大决策几乎都是那位伟人帮他下的决心，所以从来都没有出过差错。

    刚才党委会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论，那就是关于在全校进行大规模的紧急避险演练的问题。

    由于汶川大地震，那深重的灾难，特别是学校遭受的毁灭性的打击，成千上万人一下子就被掩埋了。季校长被深深震撼，他意识到自己作为校长应该及时补上一课。

    大家的发言确实让他犹豫不决。

    是的，上万人的学校，咋搞？弄不好反而会出事。

    是的，这里不是处在地震带，几百年来都从未有过地震灾害纪录。

    是的，都是成年人，由于严格深入细致的管理，建校以来有记载的灾害事故几乎没有。

    演练是多此一举，反而引起师生恐慌，影响现在校园的宁静和闲适。

    当大家看到季校长拉开了会议室的落地窗，双手叉在腰上望着运动场那边教学楼前静立了几十年的伟人雕塑，大家就知道他有了决定，于是大家不再讨论，像一个个即将出征的将士等待作战命令的下达。

    按系为单位，分年级、分专业、分条块分别举行演练，以一年为限，统一安排计划，每条块必须演练一次，具体由各系总支书和系主任负责，学校拨专款保障，权力完全下放，分管各系的院领导负责督促考核，纳入年度评优评先必备条件。

    一个月后，演练日程安排出台了，两个月后，各系各专业各条块的演练预案编制出来了，都上报到了季校长办公室，季校长抽查了几份方案仔细阅读研究，他生气了：形式主义，不可操作，堂堂大学教授专家，连一个紧急避险的预案都做不来，简直荒唐！

    预案打回重做，交分管领导逐一审批，然后开展演练。

    一号楼，有中文系的学生一千多人，当预置的地震警报刺耳地在校园紧急拉响，各教室的人流疯狂往外涌，一会儿，各室的人几乎全部集中到了楼道里和楼梯口，辅导员、班长、学生会干部各就各位，手拿话筒在各关键部位高声呼喊：按秩序跑，不要拥挤，注意安全，快快！慢点！一切都无济于事，后面的人流如潮水一般往前涌，有人跌倒了，有人在凄厉地哭喊，又有人跌倒了，可没有人能阻止后面的人流的涌动，眼看两边楼道水泄不通，有的人拿出预先准备好的绳子系在窗台上，纷纷像荡秋千似的向下滑落。

    轰，有几个窗子脱落，有几个人的绳子断裂，人像断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来。

    总指挥惊呆了，各系观摩团的人发出惊呼。

    二十分钟，人们到了指定的操场中间集中，受伤的十几个人被抬到了预设的临时帐篷医院里

    不是假伤，而是真的受了伤。

    各班清点人数，发现各班均有人未按计划撤出，救援队飞快地冲进楼里，各室搜索残留人员。

    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做作业，有的三五个在下棋，有的躲在厕所里抽烟，还有的站在窗台前看热闹看风景。

    当救援队员强制拉他们离开时，他们说，又不是真的地震了，死活不走。

    当全部人员真正撤出大楼时，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演练结束了，但演练失败了。

    如果按预设的时间内要将全部人员撤出大楼，除了一二楼的顺利逃出二百多人外，其余全部遇难。

    领导们心里异常震惊，都静默不言。师生们怨声载道，好好的，搞什么演练？简直是疯了，搞得人心惶惶，还让十几个人受了伤。

    受了重伤的几个学生家长跑到学校大闹校长室，并扬言要起诉学校。

    后面的演练计划被暂时搁浅了。

    院党委会总结这次演练，季校长是痛心疾首，泪流满面。

    是啊，这是演练，提前打了招呼的，楼没有塌，却有了堵、涌、挤、踏事故，有了摔楼事故，要是真的地震了，怎么得了？这楼能支撑四十分钟不倒吗？

    可在会议室里却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本身那杞人忧天似的担忧就是多余的，搞这种劳命伤财的演练纯属是脱了裤子放屁。

    几十年来从没搞过演练也没出过事？一个汶川地震就吓得不得了，中国人，就喜欢搞花架子，追风！

    这倒好，好好的，一折腾，反倒出事了不是！

    季校长被一阵争吵搞得心烦意乱。

    他又一把拉开了落地窗帘，双手叉腰望着前面校园里的那个伟人雕塑。

    我错了吗？他在问伟人。

    你没错。伟人在微笑在挥手表扬。

    是的，我没错，是方案出了问题，是操作不当，要好好研究改进，要坚持。季校长心里又升起了一股豪情。

    突然，门被推开了。

    教育部纪检调查组一行五人走了进来，季校长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又突然，三个律师走了进来，说是要为受伤的几个学生打官司。

    记者闻风而动，新闻铺天盖地。

    最终，季校长虽然没有承担刑事责任，但他被免职了，他到了一所大学去当一个研究所所长去了。

    学院的演练计划宣告流产。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每当人们饭后茶余说起季校长的演练计划，无不作为笑谈传论。

    时间到了2084年，日本海发生了空前绝后的大地震大海啸，与之隔海相望的海滨大学（以前的学院）在两分钟之内变成了一片废墟，死亡人数上万人，而日本岛国，处于同样的地震中心总共死亡却不足一千人。

    可惜，这时季校长已经死了五十多年了，不然，他要承受的痛苦比起他的那次演练引起的事故来何止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