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偶记之六

始的大死灭，我才觉到我的观点的谬误。生命确实不公平。——固然，我们的社会里生命一向就是不公平的，但这与这里所说的不公平是两回事，它们的意义也决然地相悖相反。有些生命的存在，确实只能够成为这个社会的蛀虫。譬如这个时候的我。世间的有限的资源，的确不能分配给我太多。那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浪费。而这种浪费，我并不配。

    星海微茫，夜是沉寂的。夜风微拂面孔，突然觉到头脑的清醒，清醒的头脑便觉到这夜的可怖。它让我看到自己的灵魂，听到自己的心音。我才发现被我所隐藏许久的自己。自己的灵魂是如此地肮脏和卑微。我已经找不到这样的灵魂、包裹着这样灵魂的生命，尚有什么太大的存在价值与理由。

    鲁迅说，想到生命的乐趣，生命自然是值得留恋的；然而想到生命的苦趣，无常却也未必就是恶客。倘若这观点能够成立——其实它本就是成立的——，那么，生命的苦趣加上生命价值的跌落和丧失，我是否应该对着无常大口呼喊欢迎光临的呢？

    四

    然而，我居然还有回忆。

    白天下过雨，夜晚的空气能够感觉着许久没有过的清新。夜已经很深了。整个的公寓里只见到路灯昏黄的光线，小树林里低诉情语的男女们大概也都睡去了吧。碧落，终于失去了它的声音。呼吸着那空气，我的思绪便有了飞翔。飞回故乡那个久违的梦境里。

    故乡雨后的夜，不仅有着这里的清新，那种泥土草木的芬芳是这里永远不会有的。并不静，有犬吠鸟啼，有蚊虫低唱。但这不静却恰只反应了她的极静。静到让人想到效阮步兵而发百里之啸——却又怕惊动了那沉醉的夜。没有灯火，但夜幕中的村落并不漆黑。所有的，是浅淡微明的幽暗。这时候，便想到去山间漫步，看那鬼魅似的山影树形，看那孤寂悬在无穷碧落中的月。在烦恼尘世间一天一次的睡去，是吝啬的上帝对人类的卑微的恩赐，但在那样的夜里睡去，是大损失。

    何况，还有情人。

    一直忘不掉那段畸形的爱恋。经常想起那些个夜晚，静坐在一起低低情话，在那山间漫步，看那鬼魅似的山影树形，看那孤寂悬在无穷碧落中的月。一直想在前人的浪漫故事里找到同样的畸形爱恋来安慰自己。确实找到了不少。可也知道自己只是耍着自欺欺人的蹩脚把戏。明知道那畸形，可止不了思念，止不了寂寞月夜的说笑、牵手和拥抱。爱情是什么？是一个人时的临风洒泪对月长吁，两个人时与山风、与月的温馨相伴。

    这爱恋，有了已经至少八年。经年累月，只增加了自己的迷茫，只让自己以后的生命中的爱，全部都有了畸形的影子。我问自己，人为什么会有网恋？原来只是为了那畸形的爱而不愿承认生活里的真实，只能向着虚无中去追寻。追寻着一个又一个的并不存在的影子。又在这追寻里去感受其实并不存在的存在。曾经在这某一次的追寻即将结束的时候，终于将这畸形第一次地告诉了别人，告诉了那次追寻的主角。那得到的结果是嘲弄和鄙夷，平生第二次地又被加上了“虚伪”的美誉。有人问说，你虽然有时候很难被看懂，但感觉还算真实，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美誉？我的回答是不知。其实这原因很简单，没有人会似我般地与一个影子去爱恋——或许也有，但能够傻到似我般地诉人者，不会存在。

    五

    一直试图完成一个叫做迷羊的小说。很久以来，我都觉到，自己是一只迷路的羔羊，并且在这世界上迷失自己已经很久了。该回去了，有人在呼唤我。但迷失了这么久的时日，要找到回去的路口，真是谈何容易？

    近来常常想到过往。我知道这原因。自己只是想在这回忆里找到自己回去的路。以至于常常整日整夜沉坐在这回忆里。人说，当生命仅仅只剩下回忆的时候，总算是件极大的悲哀和苦痛的。幸而，迟钝如我，并不觉得这悲哀和苦痛。

    夜在沉寂中渐渐苏醒，我该离去了。

    2008-4-11夜